爸爸总是在镇子西头的瓜农那里直接买一麻袋,便宜。他扛着沉甸甸的麻袋进门,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妈妈赶紧打来一盆凉水,把西瓜一个个放进去。那西瓜真大啊,翠绿的皮上带着深色的纹路,像地图上的等高线。我蹲在盆边,用手拨拉着水,眼巴巴地等着。
“再等等,现在吃不出甜味。”妈妈总这么说。
可哪等得了啊?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其实也就半个钟头,爸爸就会把西瓜捞出来,放在案板上。刀刚切下去,“咔嚓”一声,西瓜自己就裂开了,红瓤黑籽,汁水顺着案板往下流。那股清甜的味道一下子就窜出来了,混着夏日的燥热,成了我记忆里最鲜明的夏天味道。
爸爸切瓜很有讲究,总是先切成两半,再切成月牙状的长条。第一块永远是给爷爷,第二块给妈妈,然后才是我和弟弟。我和弟弟总是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也顾不上籽了,埋头就啃。西瓜汁糊了满脸,顺着胳膊肘往下滴,胸前衣服很快就湿了一片。妈妈一边笑一边骂:“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可怎么会没人抢呢?弟弟就坐在我对面,他吃得比我还快,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睛还盯着盆里剩下的。有时候我俩会比赛,看谁吃得快,看谁吐的籽远。爸爸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自己拿起一块,慢慢地吃,把每一块红瓤都啃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白的瓜皮。
最甜的是正中心那块,没有籽,最红最沙。妈妈总会把那一块留给我和弟弟分。怎么分是个难题,弟弟总觉得我那块比较大,我就觉得他那块比较甜。后来爸爸想了个办法——他闭上眼睛切,切出来两块,让我和弟弟自己选。其实哪块大哪块小,哪块甜哪块更甜,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孩子间的那点较真罢了。
吃完西瓜,我和弟弟的脸、手都黏糊糊的,互相指着对方的花脸笑。妈妈打来水给我们洗脸洗手,水碰到被西瓜冰过的手,感觉温温的。院子里,西瓜皮被妈妈收起来,她说可以炒菜吃,也可以喂鸡。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那个下午就变得完美了。
后来我上初中了,弟弟也小学毕业。家里条件好了些,冰箱成了寻常物。夏天的西瓜不再用井水镇,直接放冰箱里,想吃随时都有。可奇怪的是,好像没那么好吃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爷爷去世后的那个夏天吧。爸爸还是像往年一样买回一麻袋西瓜,妈妈还是照常切好。可第一块西瓜递出去的时候,她的手停在了半空——那个总是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等西瓜的老人,不在了。爸爸默默地接过那块西瓜,放在了爷爷常坐的椅子旁边的小凳子上。那天下午,我们谁都没说话,西瓜吃在嘴里,有点涩。
再后来,我去外地读大学,一年回家两次。暑假回去,弟弟已经长得比爸爸还高。他还是爱吃西瓜,但不再跟我抢中间最甜的那块了。妈妈切好西瓜,他总是说:“姐,你先挑。”我随便拿一块,他也拿一块,我们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吃。他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世界,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会为了一块西瓜跟我吵架的小男孩了。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城里工作,弟弟去了南方。家里就剩下爸爸妈妈。妈妈在电话里说,现在都不怎么买整个的西瓜了,太大了,吃不完。偶尔买个小的,切开吃一半,另一半放冰箱,第二天就不新鲜了。“要是你们在就好了,”妈妈说,“一个西瓜一顿就吃完。”
去年夏天回家,正是最热的时候。爸爸还是去镇子西头买了个西瓜,不大,但看起来很甜。妈妈切开来,果然是沙瓤的。我们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西瓜,空调静静地吹着。妈妈把中间最甜的那几块都给了我:“快吃,这块没籽。”
我咬了一口,真甜,甜得让人想哭。
“弟弟昨天视频说,他们那边西瓜卖得贵,都不太舍得买。”妈妈随口说了一句。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吃着西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弟弟为了中间那块西瓜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爸爸想出了那个闭着眼睛切瓜的办法。那时候多热闹啊,满院子都是我们的笑声,西瓜汁滴得到处都是,连空气都是甜腻腻的。
现在,夏天的西瓜还在,又大又甜。超市里、水果摊上,堆得像小山。我随时可以买一个,想吃多少吃多少,再也没人跟我分着吃了。我可以一个人吃完整块中心最甜的部分,不用谦让,不用争执。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西瓜,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味道。
昨天我又买了个西瓜,放在冰箱里冰得凉凉的。切开的时候,还是那声清脆的“咔嚓”,还是红瓤黑籽,还是那股清甜的香气。我给自己切了大大的一块,坐在窗边慢慢地吃。窗外是城市的黄昏,车流声远远地传来。
西瓜很甜,很凉,我一个人吃着,忽然就哭了。
原来,西瓜最甜的部分,从来都不是中间那块无籽的瓜心,而是那些愿意跟你分享的人,那些争着抢着的热闹,那些糊了满脸的黏腻,那些回不去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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