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灰,用手指一抹,能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这扇窗前总是热闹的。我和小昭,总会为了周末是来我这儿,还是去她那儿,在手机上争论半天。结果往往是她抱着她的零食袋子,叮叮当当地跑来敲我的门。一进门,她就熟门熟路地踢掉鞋子,窝进窗边那张最柔软的沙发里,嚷嚷着:“快开空调,热死啦!今天更新到第几集了?”
空气里会立刻充满薯片的油香和她的吵闹声。我们会为了沙发靠垫的分配“大打出手”,会为了最后一包辣条进行“严肃的外交谈判”。然后,一切尘埃落定,房间里只剩下动漫片头曲响起的声音。阳光透过那扇窗,暖融融地照在我们身上,屏幕上的光影在我们专注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们一起追过好多部动漫。记得看《夏目友人帐》的时候,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像动画里那个潮湿温柔的夏日。看到夏目将名字一页一页归还给妖怪时,小昭会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小声说:“要是我们也能遇见斑老师那样的保镖就好了。”我会笑话她:“得了吧,就你,估计只能召唤出中级妖怪那种级别的。”她就会气鼓鼓地用抱枕砸我。
还有追《进击的巨人》的日子,那真是每周一次的“精神折磨”。每次片尾曲响起,我们都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在沙发上,久久说不出话。我们会为角色的命运揪心,为谜团的揭露震惊,然后激烈地争论上整整一个星期,在微信里刷上几十条语音。那种与世界另一端的故事同频共振的感觉,因为有她在身边,变得格外真实和炽热。
最疯的一次,是追一部叫《辉夜大小姐想让我告白》的恋爱番。我们俩,两个自诩成熟的大人,居然会像高中生一样,对着屏幕里两个别扭天才的恋爱攻防战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小昭会学着藤原书记的样子,用手指比着心,用搞怪的腔调说:“哦卡哇伊扣多!”而我则会模仿石上,一脸阴沉地吐槽:“真是够了。”那时候,快乐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简单到只需要一部更新了的动漫,和一个能接住你所有傻气的朋友。
这扇窗,见证了我们太多的欢笑、激动,甚至还有偶尔的泪水。它像一块巨大的银幕,窗外是流动的现实世界,窗内,则是我们共同构建的、永不落幕的二次元王国。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扇窗渐渐安静了呢?
好像是去年春天过后吧。小昭的工作越来越忙,从一个项目扎进另一个项目,我们的周末之约,从“这周来吗”变成了“这周不行”,最后变成了“再说吧”。起初,我们还会互相留着更新,信誓旦旦地说“等你有空了一起补上”。可动漫的更新不等人,生活的洪流更不等人。
堆积的集数越来越多,像秋天无人打扫的落叶,一层层覆盖了我们曾经的约定。先是那一部,然后是我们追的所有番。聊天框里关于剧情的讨论,渐渐被“在加班”、“好累”、“改天聊”所取代。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和对方分享的心情,被一次次延迟,最终冷却了下来。
我尝试过自己一个人看。我打开我们曾经最期待的那部番的最新一集,坐在老位置,抱着同一个抱枕。画面依旧精美,配乐依旧动人,剧情依旧扣人心弦。可是,感觉全不对了。看到好笑的地方,我咧了咧嘴,却发现身边没有那个能和我一起拍着大腿狂笑的人;看到燃炸的场面,我心跳加速,却找不到那个能和我击掌欢呼的对象。那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场无比华丽的默剧,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抵达不了一处空旷而寂静的所在。
我终于明白,我们一起看的,从来不只是那一个个跳动的人物和故事。我们看的,是分享的瞬间,是情绪的共鸣,是那种“你也在啊”的笃定陪伴。动漫本身是导线,真正点燃我们青春与热情的,是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时,那噼啪作响的灵魂火花。
如今,导线还在,火花却已熄灭。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用力推开了它。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涌了进来,吹散了屋内的沉闷。楼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是一个庞大而有序运转着的世界。我和小昭,就像这城市里的两艘小船,曾经在同一个港湾停泊,分享过同一片星光,而后又各自顺着命运的洋流,驶向了不同的航道。我们没有争吵,没有矛盾,只是被时间温和地、不动声色地冲散了。
我知道,小昭大概也和我一样,在某个加完班的深夜,或许会点开一集动漫,独自看完,然后沉默地关掉屏幕。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里,继续爱着那些曾经共同热爱的东西,只是方式不同了。
那一起追更的时光,像一盒被精心收藏起来的糖纸,色彩依旧斑斓,只是再也尝不到当初那份甜了。它被封存在了这扇窗里,封存在了每一个落满灰尘的周末午后。
我关掉灯,房间里暗了下来。只有窗外的城市光晕,给所有物件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张空荡荡的沙发,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仿佛还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我知道,它可能等不到了。有些陪伴,是一期一会的礼物。拆开时有多惊喜,回味时就有多怅然。
再见了,那些一起追更的时光。再见了,我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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