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拐角就有一家超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灯牌在雨幕里朦朦胧胧。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超市里没什么人，只有收银员低头玩着手机。消毒用品在最里面的货架，我走过去时，鞋子在地砖上发出寂寞的回响。
货架上摆着几个品牌的消毒液，我随手拿了最边上那瓶。正要走，忽然想起母亲常嘱咐的话：“买吃买用都要看日子，超市里最容易卖过期的东西。”于是我把瓶子转过来，生产日期印在底部——2021年3月生产，保质期两年。而现在是2023年4月，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要是在平时，我可能就放下走了。可那天不知怎么了，也许是连日出差的疲惫，也许是这阴雨天气让人格外想家，我站在那里，突然觉得特别委屈。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连买瓶消毒液都要碰上这种事？
我拿着那瓶过期的消毒液走到收银台。收银的是个年轻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眼皮上亮晶晶的，像是涂了时兴的眼影。
“这个过期了。”我把瓶子递过去。
她接过来看了看日期，“哦”了一声，“那您换一瓶吧。”
“货架上都是这个批次的。”我说。
她低头在键盘上按了几下：“那我给您退掉。”
“不是退不退的问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们在卖过期的商品。”
女孩抬起头，眼神里有了戒备：“我只是打工的，您跟我说也没用。”
雨敲打着超市的玻璃门，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们僵持在那里，空气变得很重。
“叫你们经理来吧。”我说。
女孩不太情愿地打了个电话。等待的间隙，她一直低头摆弄着扫码枪，不再看我。
经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松垮地挂着。他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职业的笑容。
“您好您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把情况又说了一遍。他拿起消毒液仔细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实在对不起，这是我们的疏忽。我马上让人把这批货下架。”
他的态度很好，好得让我不知该再说什么。
“送您一瓶新的吧，”经理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另一品牌的消毒液，“这个肯定在保质期内。”
我摇摇头：“我不是想要一瓶新的。”
“那您是想...”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要他们道歉？要赔偿？还是只是需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你们每天都在卖过期商品给顾客吗？”我问。
经理的笑容僵了一下：“当然不是，这纯属意外。我们会加强检查的。”
这样的对话再进行下去也没有意义。我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
“这样吧，”经理说，“这瓶消毒液您拿着，另外我再送您一提纸巾，表达我们的歉意。”
我还是摇头，转身要走。经理却执意把东西塞进我手里：“应该的应该的，给您添麻烦了。”
最终，我拿着那瓶本该过期的消毒液和一提纸巾走出了超市。雨还在下，我站在屋檐下，看着手里的东西，突然觉得特别可笑——我原本只是想买瓶消毒液清洁房间，现在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回到了酒店。
房间里的气味依然存在。我打开那瓶“赔偿”来的消毒液，开始擦拭桌面、电话、门把手。消毒液的味道很刺鼻，但至少让我感觉干净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床边，忽然想起了母亲。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住在老房子里，夏天总是很潮湿。母亲每周都会进行一次大扫除，用的是一种淡蓝色的消毒水。她擦得很仔细，连门把手和开关都不放过。有一次，我发烧躺在床上，看着她蹲在地上擦地板，额头上都是汗珠。我问她为什么非要这么辛苦地打扫，她说：“家里干净了，心里就踏实。”
那一刻，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瓶过期的消毒液如此执着。
在这个漂泊不定的夜晚，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踏实”。而连这最基本的安心，都被一瓶过期的消毒液打破了。
第二天早上退房时，我又经过了那家超市。阳光很好，完全看不出昨夜下过雨。我看见工作人员正在货架前整理商品，也许是在清理过期的东西吧。
我把那瓶未开封的消毒液留在了酒店房间。或许下一位客人需要它。
飞机起飞时，我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默默想着：下次出差，一定要自己带一瓶消毒液。不是为了清洁房间，而是为了在陌生的环境里，能给自己一点点熟悉的、安心的味道。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但我时常会想起那瓶过期的消毒液，想起那个雨夜，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样的小事上固执。也许每个人心里都需要一瓶不过期的消毒液——不是真的为了杀菌消毒，而是为了在漂泊的路上，守住内心那一方干净、安稳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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