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而我的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冷白色的落地灯。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运转声，还有墙上钟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我们家的微信群叫“幸福一家人”，其实挺讽刺的。妈妈每天都会在群里发各种养生文章，爸爸偶尔转发一些国家大事，我姐姐会晒她双胞胎女儿的新照片。看起来其乐融融，真的。外人眼里，我们家再正常不过——父母健康，姐妹和睦，各自都有体面的工作。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上周我发烧，三十八度五，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手机响了，是妈妈。我有点开心地接起来，想着也许能听到几句关心。
“你表妹下个月结婚，记得把时间空出来。”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干脆利落，“红包准备包多少？我给你参考参考。”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在发烧，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还没想好，妈你觉得呢？”
“按现在的行情，八百差不多。你工资不错，别太小气。”她顿了顿，“对了，你爸的老同学李叔叔下周末来咱们这儿，你要不要回来一起吃个饭？他儿子刚从国外回来，听说还没对象……”
又是这样。每次打电话，都是这些事——亲戚往来、人情世故、相亲安排。从来没有一次，她会问问我最近开不开心，工作累不累，有没有遇到什么难过的事。
“妈，我有点不舒服。”我鼓起勇气打断她。
“不舒服？是不是又熬夜了？跟你说多少次了，早点睡。不说了啊，你爸叫我，记得下周末回来吃饭。”
电话挂断了。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很快湿了一小块。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供我读书，支持我的决定，从没在物质上亏待过我。可这种爱，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去年冬天，我工作出了很大的问题。负责的项目差点黄了，整整两个月，我天天加班到凌晨，压力大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有次在办公室，我对着电脑屏幕，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同事问我怎么了，我只能说眼睛不舒服。
那段时间，我特别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听听他们的声音。可每次拿起手机，又放下了。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坚持住”“别轻易放弃”“工作就是这样”。他们说的都对，可那不是我想听的。我想要的是妈妈能说一句“太累就回家歇歇”，是爸爸能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有爸在”。
但我知道他们不会。他们习惯了坚强，也要求我坚强。在我们家，流露脆弱是一件羞耻的事。
最让我难受的是对比。我最好的朋友小敏，她家就是那种我羡慕的家庭。上个月她工作调动不太顺利，给她妈妈打电话，直接在电话里哭了。她妈妈第一句话是：“乖，别哭了，妈听着心疼。”后来她爸爸抢过电话说：“不行就回家，爸养你。”
那天晚上，我去小敏家吃饭。她爸妈做了一桌子菜，不停地给她夹菜。她爸爸讲自己年轻时候的糗事逗她开心，她妈妈一直握着她的手。我在旁边看着，鼻子一阵阵发酸。那种毫无保留的、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爱，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回去的路上，小敏说：“你真幸福啊，你爸妈从来不管你，多自由。”
我笑了笑，没说话。她不懂，这种“自由”背后，是怎样的空旷。
其实有很多温暖的瞬间，只是太碎了，像沙滩上的贝壳，需要很仔细才能捡起来。
我记得小学三年级，有次放学突然下大雨，我没带伞。站在校门口，看着别的同学一个个被家长接走，心里特别失落。就在我准备冒雨跑回家时，看见爸爸撑着伞跑过来。他很少接我放学，那天是特意早下班来的。回家的路上，他把我背起来，伞完全倾向我这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我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觉得特别安全。
还有一次，高中月考没考好，躲在房间里哭。妈妈进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给我削了个苹果。那是我记忆中少有的、她允许我脆弱的时刻。
可是这些瞬间太少了。大多数时候，我们家就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自己的任务，不出错，但也没有温度。
上个月回家，我试图和妈妈聊点心里话。我说最近总觉得孤单，虽然生活挺充实的，但心里空了一块。
妈妈正在剥豆子，头也没抬：“你就是想太多了。多出去走走，别老自己待着。”
“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她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些困惑，也有些不安，“我们少你吃少你穿了？还是对你不够好？”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就泄气了。我们之间像隔着什么，我说的话，她听不懂；她想听的，我说不出来。
“没有，你们对我很好。”我低下头，帮她一起剥豆子。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对方，只是这爱走错了频道。他们要给我的是安稳的生活，而我要的是情感的连接。谁都没有错，只是不对位。
现在，我依然会站在阳台上看那户人家的灯光。但我不再觉得那么难过了。我开始明白，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语言，有的热烈，有的含蓄。我们家属于后者。
昨天，我给自己买了盏暖黄色的台灯。打开它，房间顿时温馨了很多。我拍了张照片发到家庭群里，说：“新买的灯，好看吗？”
妈妈回了个笑脸：“好看，多少钱？”
爸爸说：“注意用电安全。”
姐姐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我看着这些回复，突然笑了。这就是我们家的爱，笨拙的、实在的、不会甜言蜜语的爱。它可能不够温暖，不够贴心，但它是真实的。就像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但终究会来。
也许有一天，我会试着教他们我的语言。或者，我学会他们的。谁知道呢？但至少，我知道那盏暖黄色的灯光，我也可以为自己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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