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光线确实很暗,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装修是那种工业风混着点儿复古的调调,皮质沙发,深色木桌,人不多,三三两两低声聊着天。一个穿着马甲、打着领结的服务生很快迎上来,笑容很标准,引我到一个靠墙的卡座。座位挺宽敞,也挺软和。
我刚坐下,他就递过来一个厚厚的、跟相册似的酒水单。“先生,请问几位?”
“就一位。”
“好的。”他点点头,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非常自然地,像提醒老朋友似的加了一句:“对了先生,我们这边卡座是有最低消费的,八百八十八。”
“多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脑袋里那团湿棉花好像又被搅和了一下。
“八百八十八元。”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和,脸上那点标准笑容纹丝不动。
我当时就愣住了。一个人,八百八十八?这价码像个小锤子,在我心口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环境是不错,但也没豪华到那种地步。我翻开了那本沉甸甸的酒水单,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这里的酒水特别高档?一看,心更凉了。普通瓶装啤酒七八十一瓶,单一麦芽威士忌一杯一两百,最普通的鸡尾酒也要一百二三十。我飞快地在心里盘算,就算我放开了喝,一个人,想凑够这八百八,也得点上一大堆,非得喝趴下不可。
脸上有点发烫。直接站起来走人?好像显得自己特别怂,特别抠门。可要是硬着头皮坐下,这明摆着是当冤大头啊。那服务生就安静地站在旁边,不说话,也不催促,可那种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压力。酒吧里流淌的音乐,旁边卡座隐约的笑语声,此刻听起来都变了味,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我感觉自己像被架在了火上,进退两难。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走吧,别傻乎乎被人宰!”另一个说:“来都来了,多没面子……”
现在想想,当时那种“面子”思想真是害死人。可能就是那一两秒钟的犹豫和该死的虚荣心,让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行吧。”
服务生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丁点,说了声“好的,您看需要点什么”,然后就站在那儿,等着我下单。我拿着酒单,手指头都有些发僵。点酒的过程,完全没了放松享受的意味,倒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我盯着价格,脑子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最后,点了一杯叫什么“教父”的威士忌,记得是一百八,又点了一瓶还算可以的啤酒,八十。这离八百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我合上酒单,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对服务生说:“先这些吧。”
他微微躬身,提醒道:“先生,我们最低消费是八百八十八,您点的这些还不够。”
那种被逼迫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强烈了。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好又胡乱指了几个小吃,什么果盘、坚果拼盘,价格也都不菲。可即便如此,离目标金额还是差着一大截。我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该点一瓶我根本喝不完也品不明白的什么红酒。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像个顾客,倒像个正在接受盘查的嫌疑人,而我的消费能力,就是我的通行证。
最后,我几乎是带着点豁出去的劲儿,点了一份标价四百多的什么“豪华套餐”,里面具体是啥我都没看清,只觉得心在滴血。服务生这才满意,拿着单子走了。
等他走了,我才真正放松下来,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可这口气吐出来,心里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堵得更厉害了。刚才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份放松和惬意,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我看着周围那些低声谈笑的人,突然觉得他们可能也和我一样,是被这“最低消费”绑架在这里,强颜欢笑。
酒和小吃很快上来了。那杯“教父”,我喝了一口,除了感觉烈,没尝出什么特别。啤酒是冰的,但喝下去,心里还是燥得慌。那个所谓的“豪华套餐”,也就是比普通果盘多了几样不常见的水果,和一些看起来精致但味道普通的点心。我吃着喝着,味同嚼蜡。每一口,脑子里都在自动换算成人民币。这哪里是在喝酒,分明是在喝我的憋屈和愚蠢。
音乐还在响,灯光依然暧昧,可这一切营造出来的“氛围”,在我眼里已经彻底变了味。它不再是为了让客人舒适,而是成了一种昂贵的包装,包装着那个“八百八十八”的陷阱。我坐在那里,如坐针毡。本来打算坐一两个小时的,结果不到四十分钟,我就把杯里的酒匆匆喝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走到外面清冷的街道上,晚风一吹,我打了个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回头看了一眼那依旧闪烁着暗金色灯光的门口,心里五味杂陈。不是因为花了冤枉钱心疼——虽然确实心疼——更多的是对自己刚才那番表现的懊恼。我明明知道那是个套路,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当场站起来离开?为什么要把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看得比实实在在的感受和钱包还重要?
那个晚上,我花了将近一千块,买来的不是放松和愉悦,而是一肚子的憋闷和一个深刻的教训。自那以后,我再进任何有“最低消费”的地方,都会格外警惕。或者说,我几乎不再去那种明确设限的场所了。我宁愿找个街边小馆,点几串烧烤,喝点扎啤,虽然环境嘈杂,但心里踏实、痛快。
那次经历,像一根小刺,扎在我心里。它提醒我,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的消费,早已超出了物品或服务本身的价值,它被捆绑了太多额外的东西,比如环境、比如服务、比如那种虚无缥缈的“格调”,还有我们自己那点可悲的“体面”。而这些东西,往往是最昂贵的,也是最容易让我们迷失的。酒吧还是那个酒吧,但对我而言,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只剩下那个夜晚,站在桌旁,带着标准笑容的服务生,和那个让我如鲠在喉的数字——八百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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