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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工的危险时刻:爬电线杆维修电路,系着安全带也手心冒汗

    那根电线杆,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村东头的田埂边上。风吹日晒,杆子上的灰漆斑斑驳驳,露出底下深褐的铁锈,像老人手臂上的斑。它有多高?十五米?还是十八米?平时在底下抬头望,只觉得它直插进云里,顶上那几个瓷葫芦绝缘子,小得跟麻雀似的。

    可今天,我要爬上去了。

    我是村里的电工,老王带的徒弟。干了三年,拉线、装表、修开关,都熟。可独独这爬杆,尤其是爬这种老高的高压杆,每回都像过关。老王总说:“小子,怕就对了,不怕的那是傻子。电这东西,不跟你讲情面。”

    早上出门前,婆娘往我工具包里塞了两个煮鸡蛋,嘟囔着:“当心点,晌午回来吃饭。”我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心里清楚,这趟活,没那么简单。是前晚大风刮断了一相线,掉在田里,噼啪冒火,吓得几户人家都不敢开闸。必须有人上去,把断头接好,或者换掉那截线。

    到了杆子底下,先验电,确认没电了,再挂好接地线。一套规程,做得一丝不苟。老王在下面扶着我的脚扣,仰着头:“别往下看,一步一步来,到了工作位置,安全带一定要系在牢固的构件上!听见没?”他的声音混着田野的风,有点飘。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那双铁脚扣套在脚上。这玩意儿,沉甸甸、冷冰冰的,上面全是防滑齿。双手抱住杆身,那粗糙的、带着锈屑的触感,透过手套传到手心。

    开始了。

    “咔!”第一声,脚扣的齿咬进了杆体,发出沉闷又清脆的响声。手臂和腰腹同时用力,身子往上一窜,另一只脚再往上扣。“咔!”又是一声。就这么一下,一下,像只笨拙的蜗牛,沿着这根笔直的、毫无遮蔽的柱子,向上蠕动。

    不能快,也不能慢。快了,气息会乱,脚扣咬不实;慢了,体力消耗更大,悬在半空更让人心慌。爬到五六米高,风就开始不一样了。在底下,风是贴着地面跑的,到了这儿,风是横着吹的,呼呼地灌进耳朵,工作服的衣领被吹得啪啦作响。我忍不住,还是往下瞥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让我松了手。

    底下的人变小了,老王成了个小黑点。刚才觉得宽阔的田埂,现在成了一条细线。整个大地像一块倾斜的、巨大的绿色棋盘,远处的房屋成了积木。一种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不是眼睛晕,是心里头发慌,觉得脚下这块坚实的土地,忽然离我那么远,变得不真实。我整个人,就靠着这双铁扣子和一双手,挂在这根摇摇晃晃(其实是错觉)的杆子上。

    心脏“咚咚咚”地擂鼓,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我赶紧抱紧杆子,把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铸铁上,闭了眼。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是第一次上了!

    歇了十几秒,感觉那股劲儿过去了,才继续往上爬。越往上,风越大,杆子的晃动感似乎也越明显。我知道,杆子其实很稳,是我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传递了这种错觉。

    终于,到了顶。绝缘子、横担、银色的高压线,近在眼前。我小心翼翼地挪到工作位置,先把腰间的安全带主保险钩,“啪嗒”一声,牢牢地挂在了头顶上方一个坚固的抱箍上。直到听见那声确切的锁死声,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一点。

    现在,我算是暂时“固定”在这十八米的高空了。

    可活,才刚刚开始。要拧开烧坏的线夹,把新线拽上来,对准,穿进去,再拧紧。听着简单,可在下面一只手就能干的活,在这儿,得全身配合。

    我松开一只手,去拿工具包里的扳手。就这一下,身体重心立刻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安全带挂着,但那种单臂悬空的感觉,还是让心里一空。风更大了,吹得横担上的瓷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我必须用一只手紧紧抱着杆子,另一只手操作。

    这时候,我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汗。不是一点点,是很多。湿漉漉、滑腻腻的,闷在厚厚的电工手套里。我想在裤腿上擦一擦,可在这天上,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成了奢望。只能用力攥攥拳头,感受那汗水的黏腻,然后继续去抓那冰冷的、沾着油污的扳手。

    拧螺丝的时候,需要使巧劲。劲儿小了,拧不紧,以后会发热打火;劲儿大了,身体一用力,脚下万一滑一下,哪怕有安全带,那瞬间的失重感也够吓人的。我就这么别扭地拧着,脖子一直仰着,酸胀得厉害。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也只能使劲眨巴眨巴,甩甩头。

    下面老王的喊声被风撕得断断续续:“……怎么样……行不行……”

    我想回一句“没事!”,可一张嘴,风就灌进来,只好腾出左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也不知道他看清没有。

    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每一分,每一秒,神经都绷得像那根要接上的高压线。耳朵里只有风声,还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我,和这根杆子。我想起了出门时婆娘煮的鸡蛋,想起了儿子早上还赖在床上说爸爸回来要带他去买糖,想起了家里那张坐着舒舒服服的旧沙发……这些地面上的、最平常的东西,此刻想起来,竟然有种想哭的温暖。

    不能分神!我猛地警醒。电工作业,最忌分神。我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颗螺丝,这截电线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最后一个线夹终于拧紧了。我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那一刻,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该下去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爬电线杆也是,下去比上来还考验人。上来是征服,下去是谨慎。脚扣要一下一下往下探,找准位置,不能直接往下滑,那太危险。身体重心要往后仰,完全依靠安全带和脚扣,信任它们。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我的“降落”。每下去一步,都感觉离“人间”近了一分。当我的双脚,实实在在地踩在田埂松软的土地上时,腿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

    老王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军用水壶:“喝口水。” 我接过,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那水,真甜。

    摘下安全帽,头发早已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脱掉手套,摊开手掌,手心不只是汗,竟然还有几道被工具柄硌出的红印子。

    老王拍拍我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他懂。

    我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根电线杆。它依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沉默着。但我知道,就在刚才,在那十几米的高空,我曾与它融为一体,与风为伴,进行了一场无声而又惊心动魄的对话。那份悬在空城的恐惧,那份手心的汗,都将和这份职业一起,深深烙进我的生命里。

    收拾好工具,背上包,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田埂边的草叶刮着裤脚,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真好听,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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