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我们同居三年，浴室这个架子早就形成了默契。左边是我的区域——身体乳、护发素、卸妆水，瓶瓶罐罐摆得整整齐齐。右边是他的地盘，永远只有三样：洗面奶、香皂，还有这瓶洗发水。现在洗面奶快见底了，香皂也瘦了一圈，唯独洗发水还剩一半，像个不合时宜的客人，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它越来越轻。每次洗澡，我都会下意识地瞟一眼，看着液面一点点从肩膀降到胸口，再降到腰身。上个月它还有三分之二，前个星期大概剩五分之三，现在，正好一半。
我挤了一点在手上，透明的膏体，带着淡淡的薄荷香。这味道曾经弥漫在我们早晨的浴室里，每个匆忙的工作日，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整个卫生间都是这个味道。我会皱着眉说“快去吹干，别感冒了”，他会凑过来亲我一下，说“没事，凉快”。
现在这味道让我鼻子发酸。
我们分开两个月零七天了。是他提的，说想一个人静静。那天晚上他也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就坐在沙发上说了那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有一滴水珠从他发梢掉下来，正好落在我的手臂上，凉凉的，像这洗发水的味道。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东西，衣服、书、电脑，却落下了这瓶洗发水。也许是他买了新的，也许是他觉得不重要，也许...我不敢往下想。
刚开始那几天，我赌气似的不用他的东西。我用自己的洗发水，玫瑰香的，浓郁得让人头晕。可每次经过浴室，看见那瓶孤零零的海飞丝，心里就像缺了一块。后来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用了。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想闻闻他的味道，也可能是觉得，如果连我也不用，这东西就真的死了。
第一次用的时候，我闭着眼睛，让薄荷的清凉从头皮蔓延开来。那一瞬间，我几乎能听见他在旁边哼歌，能感觉到他偶尔溅过来的水花。睁开眼，却只有氤氲的水汽和空荡荡的浴室。
这半瓶洗发水，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我用得很省，每次只挤一点点，生怕它太快用完。朋友说我有病，留着前男友的洗发水算什么。我说你不懂，这不是洗发水，这是计时器，它在告诉我，他离开多久了，也在提醒我，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把它用完。
但现实不是偶像剧。他不会因为半瓶洗发水就回心转意，我也不会因为它就停止生活。这只是一瓶普通的洗发水，超市卖三十八块五，买一送一的时候更便宜。它会在某个平常的日子被用完，然后被扔进垃圾桶，就像我们平常的感情，没有惊天动地的结局。
上周我去超市，在货架前站了很久。同样的牌子，同样的味道，就摆在那里，二十块钱一瓶。我伸手拿了一瓶，又放回去了。不是买不起，是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复制就能留住的。
昨天我做梦，梦见他回来拿洗发水。在梦里，他不好意思地敲门，说“我忘了点东西”。我指着浴室说“在老地方”。他进去拿出来，我们站在门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说“保重”，我说“你也是”。然后我就醒了，枕头湿了一小块。
现在，这半瓶洗发水还在那里。我依然每天用它洗头，依然每次只挤一点点。但心态不一样了。以前是守着它等他回来，现在是明白，告别需要时间，而它正好给了我这段时间。等它真的用完那天，我大概就能真正地重新开始。
说来好笑，决定我们是否彻底告别的东西，居然是一瓶还剩187毫升的洗发水。这个数字我称过，空瓶重132克，现在319克，除以密度，差不多就是187毫升。
这些他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每天在计算这瓶洗发水还能用多久，不知道我靠着它的薄荷味度过那些失眠的夜晚，不知道它从满到半的过程，正好是我从崩溃到平静的历程。
也许有一天，我会用完最后一点，然后把它扔进可回收垃圾桶。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说“我回来拿我的洗发水”。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猜不到结局。
但无论如何，这半瓶洗发水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像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也像我终于学会的告别——不是轰轰烈烈的删除，而是慢慢用完，然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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