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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约会,永远没有确定的时间

    我和他的约会,永远没有确定的时间。

    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是在一个下着细雨的黄昏。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发来的消息:“临时有个急诊手术,今晚见不了了。”窗外,雨滴正沿着玻璃窗缓缓滑落,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的银色珠串。桌上还放着刚烤好的饼干,黄油香气还没完全散去。我把饼干一块块装进铁盒里,盖上盖子时想,下次见面时,不知道还脆不脆。

    他是医生,我是写作者。我们的世界本该像平行线——他握着手术刀在生命边缘行走,我守着键盘在文字里筑巢。可命运偏偏让这两条线交汇了,然后给了我们一种奇怪的相处方式:永远在等待下一次见面。

    记得有个周末,我们终于约好去郊外看银杏。我提前三天就开始查天气,准备野餐篮子,连拍照时他要站的位置都想象了无数遍。那天早晨,他发来语音,声音里满是疲惫:“昨晚值班,刚结束一台抢救。我尽量赶在中午前到。”我从八点等到十一点,阳光从斜斜的角度变成直射,银杏叶在秋风里翻飞,像无数小扇子。十一点半,他来了,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领口还别着听诊器。

    “只能待半小时。”他说,眼睛里有血丝。

    我们在银杏树下坐了一会儿。他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十分钟,就十分钟,呼吸均匀得像孩子。我数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一动不敢动。后来他手机响了,医院打来的。他醒来,揉揉眼睛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他匆匆离开,银杏叶落在他白大褂肩上,金黄金黄的,像一个小小的告别。

    这样的场景太多了,多到我已经学会在期待里掺入大量的耐心。锅里还煮着他爱喝的玉米排骨汤,火关小的瞬间,电话来了;电影票打印出来的墨迹还没干,他发来抱歉的短信;甚至在我生日那天,蛋糕上的蜡烛燃尽了,他才满身消毒水味道地出现,手里拿着一支路边买的玫瑰,花瓣都有些蔫了。

    朋友们劝我,这样的恋爱太辛苦。我知道他们是心疼我。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些不确定的间隙里,有些瞬间珍贵得让人舍不得放弃。

    比如去年冬天,我重感冒发烧。他刚下夜班,直接来到我家。量体温、煮粥、喂药,动作熟练得像在病房。我昏沉沉睡着,半夜醒来,发现他就坐在床边椅子上,借着台灯光在看病历。“你怎么不睡?”我问。他抬头,眼下有青黑,“怕你半夜烧起来,看着点放心。”那一刻,窗外飘着那年第一场雪,屋里暖气开得足,他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我忽然觉得,所有等待都值得。

    还有一次,我新书签售会。之前他说尽量来,但我知道希望不大。现场人很多,我低头签名,抬头说谢谢。签到最后几位时,看见队伍末尾站着个穿深蓝色毛衣的人,手里拿着我的书,安静地等着。是他。轮到他时,他把书递过来,我翻开扉页,上面已经有一行字:“给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永远会迟到的我” 我抬头,他眼睛亮亮的。后来才知道,他是用两天加班换来的这几个小时。

    我们的生活节奏完全不同。他按值班表走,白天黑夜颠倒;我按交稿日期活,灵感来了通宵写作。手机成了最重要的联络工具,但常常我发消息时他在手术,他回消息时我在赶稿。时间像错位的拼图,需要小心翼翼才能找到偶尔吻合的瞬间。

    可就是这样,我们学会了在碎片里种植完整。他下夜班后的清晨,我会早起陪他吃早餐,虽然通常他累得只能喝半碗粥;我截稿前夜,他会抽空来我家,坐在沙发上看文献,陪我熬夜。我们不再计划遥远的旅行,而是珍惜突然空出来的两小时——可能只是散散步,或者就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云怎样飘过天空。

    最难忘的是去年秋天,我们约好去看日落。结果他迟到,赶到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一抹暗红色。我有点失望,他却拉着我爬上医院天台——他刚做完手术的地方。从那里看出去,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像落地的星辰。

    “对不起,又让你等了。”他说。

    我摇摇头。其实我想告诉他,这些等待让我明白了些事情。比如重要的人值得等待,比如相聚的时间虽然短,但质量可以很高。我们学会了在见不到面的日子里各自努力,他救他的病人,我写我的故事,然后见面时,把这段时间里积攒的见闻像礼物一样交换。

    上个月,我们难得都有空,去听了场音乐会。中场休息时,他手机震动,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医院的号码。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后他按了静音,把手机放回口袋。

    “不重要,”他说,“让他们找二线吧。”

    那一刻,弦乐在空气中振动,灯光温柔地洒下来。我知道,对他而言,这是我能想象的最大的让步与浪漫。

    我们的约会永远没有确定的时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每次相见,都像是久别重逢。而每次分别,都带着对下一次的期待。这种不确定成了我们爱情里最确定的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

    现在,窗外的雨还在下。铁盒子里的饼干应该还脆着吧?手机屏幕又亮了,是他:“手术结束了,饿坏了,还有饼干吗?”

    我回复:“有,永远都有。”

    然后开始热汤,知道不久后门铃会响,他会带着一身雨水和消毒水的味道出现,我们会有一个短暂的、温暖的夜晚。至于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没关系,我们有整整一生可以用来等待,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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