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刚下班？”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他扯出一个笑容，眼角的皱纹比上周又深了些。“嗯，今天还算早的。”
哪里早了？窗外他那边天都黑透了。我偷偷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二十。
他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头发有些乱，一看就是整天没顾上整理。最让我难受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闪着光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层灰，连眨眼都显得吃力。
“你脸色不太好。”我没忍住。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有吗？可能最近项目赶得急。”
视频里，我能看见他身后那个临时租住的小公寓。桌上还摊着开着盖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是吃了一半的外卖盒子。墙角堆着几箱没拆封的矿泉水，那是他图省事一次性买的。整个房间整洁得过分，也冷清得过分——除了他坐的那把椅子，其他地方都像是没人碰过。
“今天吃的什么？”我问。
他愣了一下，眼神飘向旁边那个外卖盒子：“就……楼下那家快餐。”
又是那家。两个月前他刚去那边时，还兴奋地跟我说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快餐，价格实惠。现在听他说起这家店，我心里只剩酸楚。
“周末改善改善伙食吧。”我说。
他点点头，没接话。我知道为什么——周末他多半也是在加班。
聊了大概十分钟，他说要去洗澡。挂断前，我注意到他抬手揉太阳穴的小动作，很轻，像是怕我发现。
“头疼？”我问。
“有点，没事儿。”他笑得很勉强。
视频挂断后，我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发了好久的呆。
想起他刚去外地时的样子。那时虽然也累，但眼睛里是有光的。视频时会兴奋地给我看他的新办公室，讲新同事有多厉害，项目有多挑战性。才过了半年，那种新鲜劲儿早就磨没了，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疲惫。
上周他回来过一次。周五晚上到的，周日晚上就要走。两天时间，他大部分时候在补觉。周六早上，我七点起床，发现他已经坐在客厅里处理工作了。
“怎么起这么早？”我问。
他头也不抬：“总部那边有时差，有些事得现在处理。”
那天下午，我们难得地出门散步。秋日的阳光很好，照在他身上应该是暖的，可他整个人却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肩膀微微塌着，走路也比平时慢。
“在那边，是不是特别累？”我忍不住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就是睡不好。”
他说租的公寓临街，晚上车来车往很吵。刚开始不习惯，后来习惯了，反而在没有车声的深夜醒来。他说食堂的菜太油，外卖又吃腻了。他说同事都很拼，晚上十点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说这些时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我知道，这些琐碎的、日复一日的小事，才是最磨人的。
周日送他去高铁站，他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提着笔记本电脑——随时准备工作的样子。过安检前，他回头冲我挥挥手，那个笑容和刚才视频里的一模一样，都是努力装出来让我安心的。
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去年我爸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钱。他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他暗地里给自己加了担子。这次外派机会，工资能涨不少，他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有时候我真希望他别这么懂事。偶尔喊句累，抱怨几句，甚至发发脾气都好过现在这样，把所有压力都自己扛着，还非要在我面前装轻松。
上周他走后，我在他睡过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瓶安眠药，已经吃了小半。我当时就哭了。他从没跟我说过失眠这么严重。
刚才视频时，我差点就问出口了。可看他那么累，我又把话咽了回去。问什么呢？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反而要多费心思编谎话来安慰我。
我打开手机，把他爱吃的几家餐厅地址发给了他。又上网查了查助眠的方法，说是牛奶加热喝有用，睡前泡脚也有用。我把这些一一记下来，想着明天打电话时不经意地提一下。
窗外起风了，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那个陌生的城市，对他来说始终没有归属感。他就像一棵被临时移栽的树，水土不服，却还要努力生根发芽。
我点开手机相册，找到他去年在公司年会上表演节目的视频。那时的他神采飞扬，和现在判若两人。才过了不到一年啊。
想起昨天看到他在朋友圈发的工作动态，配图是团队庆祝项目阶段性成功的合影。他站在最边上，笑着，所有人都看不出异常，只有我知道那个笑容有多勉强。
这些伪装，大概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吧。在客户面前要专业，在同事面前要积极，在领导面前要可靠，在我面前……他选择装作一切都好。
而我只能配合他演出，假装相信他真的不累，真的吃得惯外卖，真的睡得很好。偶尔忍不住戳穿，还要小心翼翼，怕增加他的负担。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爱情吧——明明心疼得要命，却连一句“我心疼你”都要斟酌再三，怕成了对方额外的负担。
夜深了，他应该睡了吧。希望今晚，他能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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