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是母亲打来的。
我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用最轻快的声音说：“妈。”
“吃饭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试探，“这几天怎么样？”
“吃了吃了，刚吃完。”我边说边无意识地皱起了眉——胃其实从早上就开始隐隐作痛，午饭只草草喝了几口粥，“挺好的呀，工作挺顺利的，昨天还和朋友出去吃饭了。”
这是真话，只是没说完。工作确实“顺利”——如果连续加班到凌晨两点算顺利的话。和朋友吃饭也是真的，只不过那顿饭我只坐了半小时就借口有事离开了，实在没胃口应付热闹。
“你真的没事？”母亲的声音里透着不放心的追问，“声音听起来有点没精神。”
我立刻提高声调，嘴角努力上扬，即使她知道不见我的表情：“真的没事！可能就是昨晚没睡好。”
说这句话时，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昨晚确实没睡好，凌晨三点还在修改方案，太阳穴突突地跳。但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这样的对话，在我和母亲之间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记得第一次对母亲说“我没事”，是大二那年冬天。我在学校发了高烧，独自去医院打点滴。接到母亲电话时，正看着药液一滴一滴输进血管。
“我在图书馆看书呢，”我声音虚弱却强装镇定，“真的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挂了电话，看着周围都有家人陪伴的同学，我第一次尝到了想家的滋味，那么浓，那么苦。可同时，又有种奇怪的自豪——我长大了，能自己扛事了。
从那以后，“我没事”成了我和母亲通话中最常出现的台词。
工作后，这句话说得更加频繁。
去年项目最紧张的时候，我连续加班一个月，每天靠咖啡硬撑。每次母亲来电，我都躲在楼梯间接听：
“我没事，刚下班，正准备吃点好的呢。”
“租的房子挺好的，暖气特别足。”
“同事们都很照顾我，放心吧。”
而事实上，那时我正吃着凉掉的外卖，房间的暖气时好时坏，职场竞争激烈得让人喘不过气。
有一次，我感冒加重成了肺炎，却还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说：“真的只是小感冒，过两天就好了。”
说这话时，我正一个人在医院排队做CT，手里攥着一叠缴费单。挂掉电话后，我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护士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起初是觉得说了没用，反而让千里之外的他们干着急。后来慢慢发现，这种“报喜不报忧”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直到去年回家，我才真正明白这一切。
那天我无意中翻到母亲的日记本，打开的那页正好写着我生病却撒谎的那次。母亲写道：
“今天女儿说她没事，可我听得出她在咳嗽。她知道我听得出，我也知道她是故意的。我们都在这声‘没事’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说她很好，我就信她很好；我信了，她就会真的努力变得更好。这大概就是爱最笨拙也最温柔的样子。”
我愣住了，拿着日记本的手微微发抖。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的“我没事”背后藏着多少疲惫和艰难，知道我的轻快语调下掩盖着多少压力和委屈。她选择不戳穿，不是不关心，而是用这种方式维护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成全我想要“长大”的心愿。
那天晚上，母亲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不停地往我碗里夹。父亲看似随意地问了句：“工作还顺利吗？”眼神里却满是关切。
我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我没事”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挺累的，”我听见自己说，“最近项目压力很大，经常失眠。”
说出来那一刻，没有想象中的难堪，反而像卸下了重担。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累了就回家住几天。”父亲没说话，只是又给我夹了块排骨。
原来，真正的成长不是学会把所有苦都咽下去，而是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愿意露出自己的脆弱。因为你知道，有人会接住你。
现在，我依然会对母亲说“我没事”，但会在后面加上一句：“就是有点想你们做的饭了。”或者“等这个项目结束，我回家住几天。”
母亲也会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好，然后细细地问我具体想吃什么，她好提前准备。
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和懂得，都藏在这些日常的对话里。我们依然不会把所有的难处都摊开来说——那太沉重，对彼此都是负担。但我们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我在，我懂，我陪着你了。
就像那个下午，我挂掉母亲的电话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周末包饺子，给你冻一些寄过去？”
我看着那条消息，突然就红了眼眶。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总有那么一个人，能听懂你所有“我没事”背后的千言万语。而真正的爱，就是明明知道你在说谎，还愿意陪你把这个谎说下去，直到你自己愿意说真话的那一天。
窗外的阳光渐渐柔和，我在手机上慢慢打字：
“妈，我想吃韭菜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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