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我蜷在沙发另一端，盯着电视屏幕，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这是我们结婚第七年。都说七年之痒，我倒没觉得“痒”，就是像穿了件洗得太多次的棉衬衫，舒服还是舒服的，只是失去了最初的挺括，变得有些过于熟悉而平淡。
他忽然笑出声来，很短促的一声，随即收敛，像是意识到不该独自享乐。他侧过头：“你看这个视频，这只猫太傻了。”说着把手机往我这边倾斜。
我配合地探身看了一眼——一只猫在追自己的尾巴，转圈转晕了，摔了个四脚朝天。
“是挺可爱的。”我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有兴趣。
他收回手机，继续刷着。我们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
刚结婚那会儿，我们穷得叮当响，租了个三十平的小开间，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可那时候，我们有说不完的话。晚上挤在二手市场淘来的小沙发上，能聊到凌晨两点。聊同事的八卦，聊路边新开的小店，聊如果中了五百万要怎么花。最穷的时候，两个人凑了半天硬币才够买一碗牛肉面，他让我吃面，自己喝汤，还说汤比面有营养。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却觉得拥有全世界。
现在房子买了，车也有了，工作稳定，生活按部就班。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像是住在一起的室友，各自守着各自的空间，相敬如宾，却也相敬如“冰”。
电视里，安杰和江德福正在拌嘴，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实中，我们连拌嘴都少了。不是没有分歧，是懒得吵了。上次为什么事争执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最后他说“行吧，你说怎样就怎样”，那种妥协的语气，比争吵更让人无力。
我起身去倒水，经过他身边时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他在看游戏直播，那些我永远搞不懂规则的射击游戏。曾几何时，他会耐心教我玩最简单的超级玛丽，我每次都跳不过那个坑，他就接过手柄帮我跳过去，我再抢回来继续。
“要喝水吗？”我问。
他摇头，眼睛没离开屏幕。
我端着水杯站在厨房窗前。外面下起了小雨，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散开，像一个个模糊的梦境。这个城市有千万扇亮着的窗，不知道每扇窗后面，正在上演怎样的故事。
回到客厅，他换了个姿势，从靠着变成躺着，手机举得更高了。我突然想起上个月我生日，他送了我最新款的手机。当时闺蜜还羡慕，说你老公真舍得。我只是笑。其实我想要的不是什么新款手机，是他能放下手机，好好看我一眼，像以前那样。
“还记得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吗？”我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愣了一下，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我在他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那时候我们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就坐在地板上吃外卖，你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个能躺下两个人的大沙发。”
他笑了，是真的笑，不是看手机时那种无意识的表情：“记得。你还说要在阳台上种满花，结果种什么死什么，最后只剩那盆绿萝还顽强地活着。”
“那盆绿萝现在还在阳台上呢，”我说，“比刚买的时候还茂盛。”
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这次沉默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电视里开始播放广告，某个奶粉品牌，一家三口在草地上奔跑，笑得很幸福。
“我是不是……最近有点忽略你了？”他忽然问，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胸口。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工作压力大，回家就想放松一下，”他继续说，声音低低的，“刷视频，看直播，不用动脑子。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养成习惯了。”
我看着他。他眼中有细小的血丝，是长期盯着屏幕的结果。我突然想起他最近确实经常加班，有几次我睡到半夜醒来，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也没主动找你聊天，”我轻声说，“总觉得你忙，不想打扰你。”
我们又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不一样，像是在共同思考着什么。
他伸手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和他手机屏幕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光。
“不看了，”他说，“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
“随便什么。像以前那样。”
于是我们真的聊了起来。从阳台那盆顽强的绿萝，聊到想换却一直没时间去选的窗帘；从办公室新来的实习生，聊到菜市场那个总是多给一把葱的大妈。没有主题，没有目的，就是漫无边际地聊着，像两条干涸已久的溪流重新开始流动。
期间他的手机亮了几次，有新消息提示。他看了一眼，没有立即拿起来。
“你看吧，万一有急事。”我说。
“没什么急事，”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茶几上，“群消息而已。”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们聊到凌晨两点，像刚结婚时那样。最后都困了，他打了个哈欠，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个表情如此熟悉，让我想起婚礼上他紧张得一直抿嘴，司仪说“新郎可以吻新娘了”，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露出和现在一模一样的表情。
“睡吧，”我说，“明天还上班。”
他点点头，起身时很自然地伸出手拉我。他的手心很暖，让我想起很多个冬天，这双手是如何包裹着我冰冷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
躺在床上时，他在黑暗中开口：“以后我们定个规矩吧。”
“什么规矩？”
“九点以后不刷手机。”他顿了顿，“至少周一到周五这样。”
“好。”我说。
他没有立刻睡着，我也一样。我知道问题不会因为一次深夜长谈就完全解决，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转折。明天他可能还是会不自觉拿起手机，我可能还是会对着电视发呆。但至少，我们意识到了问题，并且愿意尝试改变。
这大概就是婚姻的真实模样——不是在烛光晚餐和浪漫旅行中维系，而是在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在一次次无话可说的沉默后，仍然努力寻找话题；在习惯了一个人看手机一个人发呆后，仍然记得伸出手，把对方拉回自己的世界。
夜深了，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我轻轻转过身，面对着他。窗帘没有拉严，一道月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脸上。就着这微弱的光，我能看清他的轮廓，这个我认识了十年、嫁了七年的男人。
明天太阳升起时，生活还是会继续。他可能要加班，我可能要应付难缠的客户。晚上我们可能还是会各自陷在沙发两头，他刷手机，我看电视。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还愿意在某个时刻，关掉屏幕，看向彼此的眼睛；只要我们还记得，在无数个平淡日夜的间隙，留出一点时间，真正地在一起。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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