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眼袋耷拉着，像两个装满了心事的布袋。法令纹深得能夹住一支笔，嘴角不自觉地往下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几根白发特别扎眼——明明上周刚染过。最陌生的是那双眼睛，浑浊，疲惫，像蒙了层永远擦不掉的灰。
这是我吗？是那个曾经会因为买到喜欢的裙子转圈，听到好听的歌跟着哼一路的女人吗？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指尖划过眼角细密的纹路，突然想起十年前，也是在这面镜子前，陈明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说：“老婆，你笑起来最好看，眼睛像月牙。”那时候我们刚搬进这个家，镜子是我挑的，他说太大了浪费，我非要，说每天都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他眼里最美的样子。
现在镜子还在，说情话的人不见了，镜子里的人也变了样。
昨晚我们又吵架了。为什么呢？好像是他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又好像是我抱怨他总加班，具体怎么吵起来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他摔门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桌凉透的菜。这样的场景，这几年越来越频繁。从最初的抱头痛哭，到后来的冷战数日，再到现在的麻木——连眼泪都省了。
其实刚结婚那会儿挺好的。他会在下雨天特意绕远路来接我下班，我会起大早给他做他爱吃的糖心蛋。周末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为剧情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又笑着和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可能是从他升职后吧。应酬多了，回家晚了，说话少了。起初我还闹，后来连闹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过生日。最可怕的是，我居然习惯了这种一个人。
上个月我急性阑尾炎住院，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接。后来他赶来医院，满身酒气地说在陪重要客户。护士看我的眼神充满同情，那一刻，比伤口更疼的是心。他坐在病床边不停地道歉，说都是为了这个家，可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突然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昨天整理衣柜，翻出我们第一次旅行时买的情侣衫。我那件已经褪色发黄，他那件还崭新地叠在角落——他早就不穿了。我把两件衣服并排放在床上，看了很久。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放着不动就不会旧的。
女儿今年住校了，家里更空了。上周她回来，悄悄问我：“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不开心？”十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我看着她担忧的小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我一直以为维持这个家是为了她，可当她用那种早熟的眼神看着我时，我突然明白，孩子要的不是一个完整的空壳，而是真正快乐的妈妈。
今天早上，我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这个发现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我不认识这个人了。这个眉头紧锁、眼神黯淡、连微笑都显得吃力的女人，是谁？
我试着挤出一个笑容，镜子里的人勉强扯动嘴角，比哭还难看。我伸手想去擦镜子上的灰尘，却发现自己正在流泪。泪水顺着法令纹流进嘴里，咸涩得发苦。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不是在为他哭，也不是为婚姻哭，我是为镜子里这个陌生的自己在哭。我把自己弄丢了，在日复一日的等待、抱怨和失望中，把那个会笑会闹会期待的自己弄丢了。
想起妈妈说过的话：“女人啊，可以老，但不能憔悴。憔悴是从心里开始烂的。”我现在就是从心里开始烂了，像放久了的水果，外表还完整，内里已经败了。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抬起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镜子里的人还在，但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走到书房，陈明正在看文件。我站在门口，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他愕然抬头，像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他放下文件，眉头皱起来：“又闹什么？我最近不是按时回家了吗？”
“不是因为这个。”我说，“是因为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认识她了。我不想等到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那一天。”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会有很多人的不理解，妈妈的担忧，朋友的劝说。但当我再次看向镜子里那个憔悴的女人时，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光——那是决定为自己活一次的光。
婚姻应该是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好的地方，如果它成了消耗彼此的黑洞，那离开或许是对彼此最后的温柔。我不恨他，只是我们走到了必须各走各路的时候。
镜子还是那面镜子，但我想，是时候让里面的人重新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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