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第一次这么做，是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小书店。那是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把书架染成暖黄色。他蹲在文学区翻一本诗集，我在不远处看我的推理小说。然后我看见了那本《树的秘密生活》，封面上是细腻的树枝纹理。他喜欢植物，阳台上养了十几盆花，每天都要跟它们说说话。我几乎没犹豫就买了下来。结账时他看见，眼睛亮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书轻轻摸了摸封面。
后来这就成了习惯。出差在机场书店，看见讲古代建筑的书，想起他总说想去看应县木塔，买了；路过旧书摊，发现一本他提过的绝版摄影集，买了；甚至在网上闲逛，算法推荐了一本冷门的天文学读物——他小时候梦想当宇航员，也点了下单。
书就这样慢慢多起来。最开始只是在书架上占据一角，后来蔓延到整个书架，再后来，床头柜、飘窗、餐桌旁都堆起了小书堆。朋友来家里会开玩笑：“你们家开图书馆啊？”他每次都笑着回：“都是她给我买的。”
其实我买的哪是书啊。
买那本《如何读懂一幅画》，是因为我们第一次约会就在美术馆，他在一幅抽象画前站了半小时，给我讲色彩和线条里的情绪。后来每次看到艺术类的书，都会想起那个下午他专注的侧脸。
买《流浪者之歌》，是因为有年冬天他工作不顺，深夜在客厅抽烟。我说睡不着就看会儿书吧。第二天我去买了这本，在扉页上写：“所有的迷失都是为了找到归途。”他看完书后真的辞了职，开始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最厚的一本是《世界葡萄酒地图》。我们都不喝酒，但记得刚在一起时很穷，最奢侈的享受就是周五晚上买瓶三十块的红酒，对着电脑看老电影。他说等有钱了要学品酒。现在有钱了，却再也没提过这事。可我看见这本书时还是买了——也许某个周末的下午，我们会突然想起来要打开它，对着地图想象那些遥远的葡萄园。
当然，不是每本书他都会立刻看。有些在书架上放了一年、两年，甚至更久。但很奇怪，总会有那么一天——可能是个下雨的周日，可能是个失眠的深夜，他会突然抽出其中一本，然后说：“正好想找这本看看。”
这习惯坚持了七年。从我们租的第一个小单间，到后来贷款买的这套房子；从他月薪三千我两千五，到现在收入翻了好几倍；从热恋期，到磨合期，再到现在这种像旧毛衣一样舒服的状态。
直到三个月前，他查出胃里长了东西。
那段时间，医院成了第二个家。我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整个人像根绷紧的弦。有天从医院回家拿换洗衣服，经过书房，看见那些书安静地立在架子上，突然就哭了。我一本本地抚摸它们——《鸟类图鉴》《泥瓦匠手艺》《拉丁文入门》《追星星的人》……每一本都是一个瞬间，一个我想象中他可能会喜欢的未来。
原来我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悄悄为我们收集无数个可能的明天。
手术前晚，他在病床上突然说：“要是……你帮我把那些书都看完吧。”我骂他胡说八道，转过头眼泪却止不住。那些书是我们之间的地图书，标记着所有他想去却还没到的地方。
幸好，手术很成功。恢复期很长，但他精神很好。出院回家那天，他慢慢走进书房，在书架前站了很久。然后抽出一本我半年前买的《慢食之道》——那时觉得他吃饭太快对胃不好才买的——说：“现在终于可以慢慢看了。”
上周末，我看见一本《如何打造一个小花园》。我们的新家有个小院子，他一直说想种满花。我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回家时他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我把书递过去，他接住，像七年前接过第一本书时那样，眼睛亮亮的。
这次他说了句话：“谢谢你，一直记得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这才明白，我买的从来不是书。是看见，是理解，是“我知道你的梦想还在”；是“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件小事”；是“即使你自己都快忘了，我还替你记着”。
书只是载体，里面装的是我眼中的他——那个对世界永远好奇、内心柔软、值得所有美好事物的他。而每次他接过书时眼里的光，就是在告诉我：我懂他。
这大概就是爱吧——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在平凡日子里，一次次地看见对方真正的样子，然后轻轻说：我懂，我在，我记得。
现在我们的书架已经满了，但我知道，下次看到适合他的书，我还是会买。因为这条用书铺成的路，我们还要一起走很久很久。而每一本新书，都是下一个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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