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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时的再见,成再也不见

    那扇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的时候,我正背对着它,看着窗外。窗外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我能听见她的脚步声,从门廊到楼梯,一步一步,很轻,但很坚决,最后彻底消失在楼下的车流声里。我没有回头。我知道,这一声“再见”,就是字面意思——再也不见了。

    我们最后一起吃的晚饭,是在一家我们常去的小面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油腻腻的桌子,老板熟悉的招呼声,空气里弥漫着骨头汤和辣椒混合的、暖烘烘的香气。我们甚至像往常一样,分享了一碟凉拌黄瓜。谁也没提那个已经商量好的决定,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晚餐。我们聊着工作上的琐事,吐槽着不靠谱的同事,偶尔还会笑出来。但那笑容底下,有什么东西已经空了,像一只被掏尽了棉絮的布偶,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壳。

    我记得她吃得很慢,一根一根地挑着碗里的面条。我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悲伤。我们曾经在这里,为了谁能吃到最后一颗牛肉丸而笑着争抢;曾经在冬天的深夜,互相哈着白气,手挽手走进来,用一碗热汤驱散满身的寒气。这个小小的面馆,装着我们好几年恋爱的烟火气,而今天,它成了我们故事的终点站。

    “我吃好了。”她放下筷子,声音很平静。

    “我也好了。”我说。

    结账,出门,晚风一吹,那股强装出来的平静就像纸糊的城墙,哗啦一下塌了。我们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那段距离,比我们刚认识时还要遥远。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错,又分开,像一场无声的预演。

    一直走到我家楼下,那片我们惯常告别的小空地上。她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我知道,时候到了。

    “那就……到这里吧。”她说。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试了几次,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好。”

    我们沉默地对望着,那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第一次牵她手时,她指尖微凉的温度;她因为我一句玩笑话佯装生气时,鼓起的腮帮;她加班到深夜,我去接她,她看见我时,那种瞬间亮起来的、依赖的眼神……这些曾经无比鲜活的记忆,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冰冷、潮湿的沙滩。

    然后,我们几乎同时,非常轻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再见。”

    没有拥抱,没有最后的亲吻,甚至没有伸手替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所有的动作,在那个时刻都显得多余而尴尬。我们只是看着彼此,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句“再见”,是告别,也是终结。是给过去所有甜蜜和争吵画上的那个句号,用力,且决绝。

    她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融入夜色,直到完全看不见。我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追上去,也没有瘫坐在地上。我只是觉得,身体里某个非常重要的部分,被连根拔走了,留下一个呼呼漏风的空洞。

    回到那个曾经是我们“家”的房子里,一切都没有变。她的拖鞋还并排放在鞋柜旁边,那只她最喜欢的、印着小猫的杯子,还静静地立在餐桌上,里面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水。沙发上,她常盖的那条毛毯,还保持着被她随手一折的形状。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洗发水的淡淡香味。

    可一切又都变了。这些东西,从此以后,就只是“东西”了。它们失去了“她”这个灵魂,变成了静止的、沉默的遗物。我坐在沙发上,拿起那只杯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我忽然明白,我们说的“再见”,是一种多么温柔的残忍。它给了彼此一个体面的落幕,却把真正漫长的、血肉模糊的剥离过程,留给了告别之后的,每一个独自面对的日夜。

    头几天,我像个游魂。我会下意识地做两人份的早餐,煎蛋煎到第二个时才猛然愣住。晚上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心脏会漏跳一拍,然后又在确认那不是她之后,沉沉地落回去。手机一响,我还是会期待看到她的名字。我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从最初的忐忑和热烈,到中间的琐碎与亲昵,再到最后,只剩下客气的“好的”、“知道了”、“你也是”。那些文字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我试图清理掉她留下的痕迹。我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纸箱;把她的洗漱用品收进垃圾袋。可当我拿起一个她常用的发圈时,动作却停住了。那是一个最普通的、黑色的线圈,上面还缠绕着几根她的长发。我就那么捏着它,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很久。最后,我没有扔掉它,而是把它放进了抽屉的角落里。我对自己说,总得留下点什么,证明她真的存在过,证明那几年,不是我做的一场大梦。

    时间这东西,说起来也奇怪。它不会让你忘记,但它会让你习惯。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开心和难过。那个呼呼漏风的洞,并没有消失,但它周围慢慢长出了新的组织,变得不那么疼了,只是变成了一种永恒的、细微的缺失感。

    后来,我搬了家,离开了那个装满回忆的地方。那只印着小猫的杯子,我最终还是没有带走。我把它洗干净,放在了小区门口的旧物回收箱上,希望它能被另一个需要的人拿走,开始它新的故事。

    如今,几年过去了。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她,在某个似曾相识的街角,在听到某首我们曾一起听过的老歌时。但那种想起,已经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模糊的怅惘。我会想,她现在过得好吗?是否也找到了她的平静和幸福?

    我不知道答案,也永远不会去探寻。因为我们最后的对话,就是那一声“再见”。那是我们之间最后的默契,也是给彼此最后的温柔。它意味着,我的旅途没有了你,你的风景里也消失了我。我们从此,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那句“再见”,我们说得轻轻巧巧,但它落在生命里,却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沉下去,看不见了,只在湖面留下一圈圈不断扩散、最终也归于平静的涟漪。而那湖底的石子,它将永远在那里,沉默地,证明着一段来过、热过、又最终冷却了的爱情。再也不见,原来就是这般滋味。不是恨,不是怨,只是两条曾经紧密交织的线,在某个节点之后,沿着各自的轨迹,延展向了再无交集的、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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