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C1203，浅灰色连帽卫衣，应存60箱。”我小声念着，手里的计数器按了又按。货架上整整齐齐码着的箱子，数来数去只有58箱。我不信邪，把整个C区从头到尾又数了一遍，还特意爬到货架顶层，生怕有箱子被推到了后面。可结果还是一样——少了整整两箱，整整120件衣服。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我蹲在货架旁边，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两箱货，按出厂价算就是一万多块钱，要是按零售价，损失更大。更重要的是，我在这个仓库工作了八年，经手的货物少说也有几百万件，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差错。
“老张，你怎么了？”同事小李推着叉车经过，看见我脸色不对。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任他，而是这种事，在没弄清楚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天剩下的时间，我像丢了魂似的。下班回到家，妻子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我却一口都咽不下。女儿举着满分的试卷让我签字，我连夸她的话都说得心不在焉。
“爸，你是不是不舒服？”女儿摸摸我的额头。我勉强笑笑，说可能是下雨天关节疼。其实疼的不是关节，是心里那个结。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三点爬起来，打着手电又去了仓库。守夜的老刘很惊讶：“老张，这个点你来干啥？”我说有份单据可能落里面了。其实我是想再找找，说不定白天看漏了呢？
在手电筒的光柱里，我重新数了一遍。数字冰冷而准确——就是少了。我坐在空出来的那两个货位前，想起这两个月来的每一个细节。这批货是三月五号到的，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我还记得卸货时司机小陈给我带了块蛋糕。入库的时候，是我和小李一起清的，当时数字明明是对的……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着了魔。每天下班后都留在仓库里，翻看这两个月的出入库记录，调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看。监控室的保安都认识我了，给我泡茶，劝我别太较真。“仓库这么大，偶尔差一两件很正常。”他说。
可我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这不仅仅是一万块钱的事，这是我的信誉，是我八年来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职业尊严。老板虽然没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有同事悄悄告诉我，公司在考虑升级库存管理系统，言下之意很明白——人对不上数，那就让机器来对。
第四天下午，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揉太阳穴，手机响了。是女儿学校打来的，说她体育课摔了一跤。我急忙请假赶去医院，看见女儿坐在病床上，左腿打着石膏，却还在对我笑：“爸，我没事，就是可惜了新买的运动鞋，才穿了一次。”
我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穿的是那双浅灰色的运动鞋——等等，浅灰色？
心里咯噔一下。我轻轻摸了摸鞋面，那种熟悉的布料触感……我蹲下身，装作系鞋带，翻看鞋舌上的标签。当看见那个熟悉的品牌logo时，我的手开始发抖。
“这鞋……哪来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上周你不是带回来两箱样品吗？你说那是要销毁的次品，我看只是有点线头，就挑了一双。”女儿眨着眼睛，“爸，我是不是不该穿？”
我愣在那里，整个人像被冻住了。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那天老板确实让我处理两箱次品，说是质检没过关，要退回厂家。我本来该把它们放在退货区的，但那天下着大雨，退货区漏雨，我就暂时把那两箱货挪到了C区货架，想着等天晴再处理。后来女儿发烧，我请了三天假，回来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这次盘点的，正是和那批次品同款的新品……
我冲出医院，在走廊上就给老板打电话。手抖得按错了好几次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语无伦次地解释，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老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老张啊老张，我就知道不是你的问题。你这人我了解，要是真有问题，你比谁都着急。”
回到仓库，当我从C区货架最底层拖出那两箱“次品”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箱子上还贴着我当时写的便签：“待退货，注意防潮”。原来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被我，被我们所有人，当成了这次盘点的正品库存。
第二天天气放晴了，阳光透过仓库的天窗洒进来。老板召开了个短会，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个误会，让大家不要再议论。散会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老张，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带上你闺女，听说她摔着了？”
我点点头，眼睛有点湿。走到C区货架前，我把那两箱“失踪”的货物搬到了该去的退货区。看着它们终于回到了正确的位置，我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件事过去半年了，我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两个空货位。它们提醒我，在这个庞大的仓库里，每一件货物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信任这东西，就像仓库里堆得高高的纸箱，搭建起来要花好多年，但抽掉一个，可能就全倒了。
现在每次盘点，我都会在表格的角落里画个小太阳。女儿说，那是希望的象征。是啊，无论在多么阴雨连绵的日子里，都要相信，太阳总会出来的。就像那两箱终于被找到的货物，就像老板那句“我了解你”，就像女儿打着石膏还对我笑的脸——这些，才是仓库里最珍贵的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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