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是啊，我变了吗？
十八岁那年，我揣着父亲给的五百块钱和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火车开动时，我看见母亲在站台上抹眼泪，父亲扶着她的肩膀，嘴唇抿得紧紧的。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刚到省城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鼻子发酸。租的是城中村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餐馆端盘子，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十点，回到住处连澡都懒得洗，倒头就睡。有次端汤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热汤洒在手上，起了好几个大水泡。老板骂我毛手毛脚，扣了我半天工资。晚上回到出租屋，我一边用冷水冲手，一边掉眼泪。不是因为疼，是觉得委屈——在家我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么到了这里，就活得这么卑微呢？
但我没敢告诉父母。每次打电话都说自己过得挺好，工作不累，吃住都习惯。挂了电话，看着窗外别人的万家灯火，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经老乡介绍，我去了一家装修公司当学徒。师傅姓王，是个严厉的中年人，我第一次拿电钻，手抖得厉害，他就在旁边吼：“抖什么抖！连个工具都拿不稳，还学什么手艺！”我咬紧牙关，每天最早到工地，最晚离开。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就在角落里练习切割瓷砖，力求每一条缝都分毫不差。三个月后，我第一次独立贴卫生间的墙砖，王师傅验收时用手摸了一遍接缝，难得地点了点头：“还行。”
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在装修行业一干就是十年。从学徒到师傅，从给别人打工到自己接活，从租十平米的单间到在郊区买了一套两居室。这十年里，我受过骗——包工头卷款跑路，我垫付的工钱都要不回来；受过伤——从梯子上摔下来，左手骨折，打了三个月石膏；也受过气——有些业主吹毛求疵，验收时百般挑剔，就为了少给点工钱。
最难的时候是2018年春天。母亲心脏病发作要做手术，手术费要八万；同时我在做的工程出了质量问题，业主要求返工，所有损失我自己承担。那段时间，我白天在工地上拆了重装，晚上去医院守夜，一个月瘦了十五斤。有天凌晨，我从医院出来，在路边摊买了份炒面，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在想，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回老家，过安稳日子？
可是当我看见母亲手术后渐渐红润的脸，当我负责的工程终于顺利验收，业主满意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时，我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很多人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进去的人没有不变色的。确实，我变了很多——变得更能吃苦，更懂得忍耐，更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但我心里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比如诚实。刚自立门户接活时，有个别墅装修的项目，预算做得比较紧。施工过程中发现原来的墙体内有隐患，需要额外加固。如果不说，业主也不会知道，等出了问题至少是几年后的事。但我还是如实告知，并自己承担了加固的费用。为此这个项目我没赚到什么钱，可那位业主后来给我介绍了不少客户。他说：“找你干活，我放心。”
比如善待他人。我永远记得自己刚入行时的手足无措，所以现在对待徒弟总是多一份耐心。小陈是我去年收的徒弟，农村来的孩子，腼腆得很。他第一次独立安装橱柜，把尺寸量错了，吓得不敢说话。我没骂他，带着他一起去给业主道歉，重新订料，手把手教他如何避免类似的错误。他出师那天，给我敬酒，红着眼睛说：“师傅，谢谢你没放弃我。”我拍拍他的肩膀：“谁还没有个第一次。”
再比如，对生活的热爱。不管多累，我总会在阳台上养几盆花；周末只要不加班，我就会去菜市场买条鱼，炖个汤，叫上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父母寄钱，隔两天就通个电话。邻居都说我是个乐观的人，其实哪有什么天生的乐观，不过是选择了不辜负生活罢了。
去年回家过年，发小请我喝酒。几杯下肚，他感慨地说：“你小子行啊，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我问他什么是“老样子”，他想了想说：“就是咱们小时候那样，实在，靠谱，心里透亮。”
这句话，比夸我赚了多少钱都让我高兴。
如今我三十八岁了，有了自己的小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口碑不错，活接不完。去年把父母接来同住，父亲总爱在小区里跟人下棋，母亲则在阳台种满了花。有时傍晚，我们一家人吃完饭在小区散步，看着万家灯火，我会想起那个在出租屋里一边吃炒面一边哭的年轻人。
生活确实考验了我，用它的方式——用疲惫考验我的体力，用挫折考验我的毅力，用诱惑考验我的定力。我不敢说自己通过了所有考验，但在每一次考验面前，我都努力守住了内心最珍贵的东西：做一个善良、诚实、认真生活的人。
梧桐树的叶子还在沙沙作响，像是在给我答案。起身回屋前，我轻轻对树说：放心吧，我还是那个我。也许外表有了风霜，也许说话不再莽撞，但心里最柔软、最干净的那个角落，从来不曾改变。
这就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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