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提案,我带着精心准备的方案去了。深蓝色调,抽象水纹,我觉得既显档次又有意境。老板看了五分钟,说:“太冷了,我们酒店要让人感觉像回家。”
好,回家。第二次我改成暖黄色调,加了居家元素。老板又说:“太普通了,没特色。”
第三次,我在特色上下功夫,融入了当地非遗元素。结果:“太地方化了,我们要面向全国客户。”
就这样来来回回,我在“温馨”和“特色”、“传统”和“现代”、“简约”和“丰富”之间反复横跳。到第六次被毙的时候,我已经快没脾气了。深夜两点,我对着电脑发呆,心想是不是该退定金不干了。
但转念一想,不行。我得弄明白,他到底要什么。
第七次提案,我换了个策略。不再急着展示设计方案,而是带了本厚厚的笔记本。“王总,”我说,“今天我不讲方案,就想听听您对酒店的理解。”
这一聊就是三个小时。他讲起二十年前开第一家小旅馆的经历,讲有个东北客人每年都来住半个月,就为了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喝茶。讲他母亲说过,出门在外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一盏等着他回家的灯。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之前我太执着于表现“酒店该是什么样子”,却忘了了解“他的酒店是什么样子”。
第八次,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完全抛开之前所有的方向。我去了他最早开的那家小旅馆,现在的店员给我看了本厚厚的留言册。有对夫妻在这里度过了银婚纪念日,有个作家在这里完成了他的第一部小说,还有个孩子画了张歪歪扭扭的画,说谢谢叔叔给他煮的长寿面。
回来后,我设计了第九稿。主视觉是盏温暖的灯,灯光中隐约可见槐树的影子,色调是夕阳般的橘黄。Logo下方,我特意留了处空白——就像留言册上等待被填满的空间。
提案那天,我把设计图投在屏幕上,然后讲了那些留言册里的故事。讲到第三个时,王总抬手打断了:“就这个吧。”
我愣住了。准备了十二稿,这才第九稿就过了?
后来项目很成功。庆功宴上,王总多喝了两杯,拍着我肩膀说:“你知道为什么最后选了这个吗?因为你想明白了一件事——我做的不是酒店生意,是做‘回家’的生意。”
是啊,这十二次被毙的经历,让我摸清了几个关键:
第一,需求有三层。 最表层是功能需求——“要温馨”;中间是情感需求——“像回家”;最底层是身份需求——“我是给人造‘家’的人”。以前我只停留在最表层,自然怎么改都不对。
第二,听比说重要。 不是听他们说什么,是听他们没说什么。当王总反复强调“回家”时,其实是在说他的经营理念;当他挑剔“太普通”时,是在强调酒店的独特价值。
第三,故事比参数动人。 色彩可以量化,风格可以归类,但故事不能。最后打动他的不是我的设计多完美,而是设计背后的那些真实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十二次被毙不是失败,而是必要的摸索。就像挖井,前十一镐都在找位置,最后一镐才见到水。每个看似无理的要求背后,都藏着甲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深层逻辑。
这行干久了,你会发现最好的设计不是从电脑里生出来的,是从人的故事里长出来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听懂故事、然后把故事讲好看的人。
如今再遇到难缠的甲方,我会先泡壶茶,听听他的故事。因为我知道,最好的方案,往往就藏在那些看似无关的闲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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