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亿典藏文章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星期天的傍晚，是这么度过的。窗外的天光一寸一寸暗下去，房间里的灯我们谁也不先去开。他就坐在那张旧沙发上，我靠着他，能听见他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不紧不慢，却一声声都在催命。每过一会儿，他就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看，然后那只环着我的手臂，就会更用上几分力气，好像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好一并带走似的。
“还早呢，”我总这样闷在他怀里说，声音囔囔的，“还有一个多小时。”
“嗯，还早。”他也总是这么应着，声音从胸膛传过来，带着一种低沉的震动。
可我们都知道，时间这东西，你越是说它早，它溜得越快。桌上的两个水杯，一只我的，印着幼稚的小熊，一只他的，是朴素的白色，并排放在那里，像一对舍不得分开的伙伴。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空气里是他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淡淡薄荷味，烟灰缸里或许还留着他上一支烟的灰烬，连沙发上的靠垫，也因为他刚才坐过，留下一个微微的凹痕。
动身的那一刻终究是要来的。他总是磨蹭到最后一刻，才猛地站起身，说：“走吧。”那两个字，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像秋末从树上硬生生掉下来的果子。我送他去火车站，那条路，我们走了太多太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数出路边的梧桐树有几棵，哪个路口有一家总是飘着香味的牛肉面馆。
晚上的火车站，永远是一副匆忙又疲惫的样子。灯火通明，却照不暖离别的气氛。南来北往的人拖着行李箱，脸上挂着长途跋涉的倦意，或是在角落里打着瞌睡。我们混在这些人中间，好像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只是这庞大运转的机器里，两颗微不足道的、被迫分离的齿轮。
他取完票，捏在手里，那张蓝色的卡片，就是判决书。我们通常会找一个人少些的角落站着。说的话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么几句。
“到了给我发信息。”
“嗯，你一会儿回去，路上小心。”
“下周……我尽量早点来。”
“好。”
然后就是沉默。那种沉默，是有重量的，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我低着头，看他的鞋尖和我的鞋尖，就那么抵着，像两只依偎的、不会说话的动物。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头顶，沉甸甸的，装满了说不出口的话。
广播里开始催促他那趟车的旅客检票了。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女声，像一把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我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绷得紧紧的线。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足勇气。
“那我……走了。”
我点点头，喉咙里堵得厉害，怕一开口，声音就碎了。
他总是先用力抱我一下，很紧很紧，紧得我几乎要窒息。然后，决然地松开，转身，汇入那片走向检票口的人流。我从不叫住他，也从不立刻哭，我就那么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他的肩膀不算很宽，但在人群里，我总能一眼就认出来。他从不回头，一次也没有。我知道他不是狠心，他是怕。怕一回头，看见我站在那里，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怕一回头，自己筑起的那点名为“坚强”的堤坝，会瞬间崩塌。
他的背影消失在检票口的拐角，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也寻不见。这时候，我心里那座伪装的堤坝才轰然倒塌。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又咸又涩。车站的广播还在响着，周围的人还在走来走去，世界照常运转，没有任何不同。可我的世界，在那一刻，空了一大半。
我一个人沿着原路走回去。回程的路，好像总是比来时要长，要黑，要冷清。推开家门，那股熟悉的、他的气息还萦绕在屋子里，可人已经在了几百公里之外。那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安静，会瞬间把人吞没。我会在沙发上他坐过的那个位置呆坐很久，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桌上的两只水杯，一只满着，一只空了。
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在他刚上车的时候就发了信息问他：“为什么总是买最晚的车？第二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多累啊。”
过了很久，火车大概已经开动了，他才回复。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因为那样，就能和你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多一个小时，几分钟，也是好的。”
我看着那行字，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光。我忽然就全明白了。那些磨蹭的黄昏，那些沉默的拥抱，那些不肯回头的背影，还有这张总是最晚的、让人疲惫不堪的车票——这一切，都不是笨拙，更不是不体贴。那是一个男人，在那种无能为力的距离面前，所能做出的、最固执、最温柔的抵抗了。
他把所有在语言上欠缺的浪漫和眷恋，都倾注在了那张小小的车票里。他用自己次日的疲惫和奔波，换来了我们之间几个小时的“偷来的时光”。那多出来的一分一秒，都不是凭空得来的，是他用睡眠，用安逸，用本可更轻松的旅程，一点一点兑换来的。
后来，我们终于结束了异地，生活在了一起。那些赶火车的日子，成了记忆里一个有些酸楚，却又无比温润的角落。我们再也不用在车站忍受分别之苦，再也不用计算着分秒过日子。可是，直到今天，每当傍晚时分，天光黯淡下来，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些个星期天的晚上，想起那个在火车站固执地不肯回头的身影。
那张最晚的火车票，我一直替他留着，夹在一本旧书里。它早已过期，失去了所有的效用。但我知道，它承载的东西，从未失效。它承载着一段被距离考验的岁月，承载着一个男人沉默却如山的心意，承载着我们在还不会好好相爱的年纪里，那种笨拙的、倾尽全力的珍惜。
原来，最深的情话，有时候并不是“我爱你”，而是那句朴素的、印在车票上的——“发车时间：22:48”。那意味着，他想陪你到最后一分钟，哪怕回去要面对一片漆黑的夜路，和另一个城市清晨的疲惫。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八亿典藏文章 »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不排除杜撰可能，仅可一观。
热门排行
阅读 (134)
1曾共看的日落，成单人余晖阅读 (122)
2明知没有结果 可心疼还在继续阅读 (115)
3市场调研助理：协助项目的问卷整理阅读 (112)
4恋爱时的细心照顾，婚后的粗心忽略阅读 (110)
5因为小事吵架冷战，他先发来 “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