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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老师:教写字的笔法与结构

    我从小写字就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像蚯蚓在爬。每次交作业,老师总要皱眉头说:“字是人的第二张脸啊。”这话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可我就是改不了,手像不听使唤似的。

    直到那年秋天,遇见了李老师。

    第一次去他那儿学书法,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教室里有股淡淡的墨香,墙上挂满了字——有的苍劲有力,有的清秀飘逸。

    “来,先看看你怎么握笔。”他和蔼地说。

    我把笔攥得紧紧的,像握着根棍子。李老师笑了:“这么用力,笔该喘不过气了。”他轻轻掰开我的手指,把笔放在我虎口的位置,“要松活,像握着只小鸟——太紧会捏死,太松会飞走。”

    这个比喻我记到现在。原来握笔不是使劲,而是要找到那种恰到好处的分寸。

    刚开始练横,我写出来的总是歪的。李老师说:“你看过船夫撑船吗?起笔要像竹篙点入水中,有个停顿;行笔要稳,像船在水面滑行;收笔要回锋,像竹篙轻轻提起。”他边说边示范,手腕轻转,一个饱满的横就出来了。

    我这才明白,每个笔画里都藏着动作,藏着呼吸。

    最难的是悬针竖。我总写不直,要么抖,要么斜。李老师站在我身后,温热的手掌轻轻托住我执笔的手:“别急着往下走,先稳住。感觉到了吗?力量从肩膀到肘,到腕,再到指尖,是一股流动的气。”

    那一刻,我突然开窍了——写字不是手指的事,是整个身体在运笔。

    练了两个月基本笔画,终于可以写字了。我选了最简单的“永”字。李老师说:“选得好啊,‘永’字八法,包含了汉字最基本的笔画。”

    可我把“永”写得七零八落,点不像点,捺不像捺。正沮丧时,李老师说:“来,我带你写。”

    他站在我身后,大手轻轻包住我握笔的小手。墨在宣纸上晕开,我感觉到他手腕的转动,力量的收放。“点要轻落重收,横要左低右高,竖要挺拔,钩要果断……”他低声说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

    那一瞬间,我仿佛透过他的手,触摸到了千年书法的温度。

    “老师,为什么我单独写笔画还行,一组合就难看呢?”

    他让我退后几步看自己写的字:“你看这个‘永’,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点太靠左了,横太长了,整个字往一边倒。写字如人站立,要站稳,要有重心。”

    他教我找字的重心,就像给人找准平衡。慢慢地,我的字终于能“站”稳了。

    那个冬天特别冷,教室里没有暖气。我冻得手指发僵,写出来的字都在发抖。李老师看见了,默默生起一个小炭炉,放在我脚边。

    “冷吧?”他递给我一杯热茶,“王羲之练字,写完一缸水;智永和尚三十年不下楼。你说,他们冷不冷?”

    我没说话,只是把冻僵的手凑近炭炉。

    “可是啊,”他继续说,“当他们写出那些流传千古的字时,心里一定是暖的。”

    这句话,让我坚持过了那个冬天。

    半年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临摹《兰亭序》。写到“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时,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手中的笔好像活了,它在纸上舞蹈,时而轻盈,时而厚重。点画之间,竟有了些许韵味。

    李老师走过来看了看,眼里有光:“嗯,有点意思了。”

    就这简单的五个字,让我差点掉下泪来。

    “老师,我现在能写好单个字了,可是一写整篇就又乱又散。”

    他铺开一张新纸:“来,我们试试写一首诗。”

    他教我如何安排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如何让大小错落有致,如何在统一中求变化。“你看,这首《静夜思》,‘床前’二字可以写得收敛些,‘明月光’可以舒展些,就像说话有轻重缓急。”

    原来,章法布局就像指挥乐队,要让每个字找到自己的位置,又和谐统一。

    学书法的日子里,我慢慢发现,变化不止发生在纸上。以前那个毛躁的我,能安静地坐一下午了;遇到难事,也学会了像运笔那样,先停顿,再徐徐图之。

    有一次,我问他:“老师,怎么才能把字写得有神采呢?”

    他正在泡茶,听了这话,慢慢斟了一杯递给我:“字如其人。你的经历、你的性情,都会写在字里。急的人字躁,缓的人字滞,只有心平气和,字才会从容。这不是技巧问题,是修养问题。”

    这话我当时不太懂,现在懂了。

    跟李老师学了三年书法。后来因为学业繁忙,去的次数渐渐少了。但那段日子刻在了我的生命里——墨香氤氲的教室,老师温暖的手掌,还有那些在宣纸上慢慢绽放的汉字。

    去年整理旧物,翻出最初写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和后来写的一幅《兰亭序》临作放在一起,简直判若两人。妻子走过来看了看,笑着说:“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是我写的,也不全是我写的。那一笔一画里,有李老师手把手的温度,有无数个下午的坚持,有墨汁混着汗水的气息,有一个少年从毛躁到沉静的成长。

    现在,每当心烦意乱时,我还会铺纸研墨,写几个字。当笔尖触纸的刹那,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焦虑、烦扰,都化作了横竖撇捺间的从容。

    我终于明白,李老师教给我的,不只是怎么写好字。他教我如何与浮躁的自己相处,如何在快节奏的日子里找到一方宁静,如何在一笔一画中安顿身心。

    那些下午,那些谆谆教诲,那些在纸上流淌的时光,都化作了我生命的底色。如今我也当了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教六岁的女儿写字。握着她的手,就像当年老师握着我的手。

    “要松活,像握着只小鸟——”我对女儿说。

    她仰起小脸问我:“爸爸,为什么是小鸟呀?”

    我笑了,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困惑的自己。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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