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递给我一套工具,只说了一句:“慢慢拆,别使蛮力,看清楚它们是怎么长在一块儿的。”
我拿着扳手,有点不知所措。第一个螺丝就给了我下马威——它被油泥裹得严严实实,连是多大号的都看不出来。我先是用钢丝刷一点点地刷,油泥顽固得像水泥,刷了半天才露出一点螺纹。然后发现这是个十二号的螺丝,可当我套上扳手用力时,它纹丝不动。
“别急,”师傅在旁边说,“滴点松动剂,等它渗进去。”
我照做了,等着那液体慢慢渗入螺纹的缝隙。等待的时候,我就盯着那螺丝看,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小的零件,可能已经在这台发动机上待了十几年,经历了无数次震动、高温和压力,它和它的伙伴们紧紧抱在一起,共同扛过了几十万公里的路程。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再次拿起扳手,轻轻一用力——“咔”的一声,螺丝松动了。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感动,就像打开了一扇尘封多年的门。
拆解的过程极其缓慢。每个零件都要先清理,再拆卸,按顺序摆好。气门室盖打开时,里面更是积满了油泥,凸轮轴都快要看不见了。我用刮刀小心地刮,用清洗剂一点点地喷,再用棉布擦拭。这活儿需要极大的耐心,稍微用力过猛,就可能伤到精密的配合表面。
最让我难忘的是拆活塞。当我把连杆螺栓卸下,轻轻推出第一个活塞时,它裸露出来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活塞裙部还保留着原来的加工痕迹,尽管顶部积碳严重,但那些细微的划痕仿佛在诉说着它在这个气缸里上下运动了无数次的经历。我用拇指轻轻抚摸它的表面,感受着那些细微的凹凸,突然有种在和它对话的错觉。
“看出什么来了?”师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我指着活塞顶部边缘一处特别深的积碳:“这里燃烧不太好。”
师傅点点头:“继续看。”
我又仔细看了看活塞环槽,里面被积碳填得满满的,环都快卡死了。再看气缸壁,有轻微的拉伤痕迹。所有这些细节,都在无声地讲述着这台发动机的故事——它可能长期使用劣质机油,可能经常超载,可能在某个修理厂被不够专业的师傅摆弄过。
随着拆解的深入,这台发动机在我眼中不再是冰冷铁块的组合,而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每一道划痕、每一处磨损、每一片积碳,都是它生命历程的印记。我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粗鲁会伤害到它。
清理过程更是对心性的磨练。有些油污顽固到让人绝望,需要用特制的清洗剂反复浸泡、刷洗。我的双手很快就沾满了油污,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怎么洗都洗不掉。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脏,反而有种亲近感——通过这双手,我正在与这台机器进行最直接的交流。
当所有零件都清洗干净,整齐地排列在工作台上时,那种成就感难以言喻。从最初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到现在每个零件都闪烁着金属原有的光泽,我能叫出每一个零件的名字,知道它们的功能,了解它们的故事。
组装的过程更是精妙。每个螺丝需要多大的扭矩,要按照什么顺序拧紧;每个轴承需要多少间隙,要用厚薄规仔细测量;活塞环的开口要错开特定的角度……所有这些,都需要全神贯注。我的世界在那一刻缩小到了这个工作台,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耳边只有工具与金属接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当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整个发动机焕然一新地呈现在眼前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它终于完成了,而是因为我真正地、完整地认识了它。
后来,这台发动机被重新装回车上。点火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启动机转动,一下,两下,然后——“轰”的一声,它运转起来了,声音平稳而有力。那一刻,我的眼眶突然湿了。
师傅拍拍我的肩膀:“记住了,你修复的不仅仅是一台机器。”
多年后的今天,我已经记不清修过多少台发动机,但那个第一次完整拆解发动机的下午,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它教会我的不只是技术,更是一种态度——在面对任何复杂、困难的事情时,都要有拆解发动机时的那份耐心和专注,一层层地剥开表象,理解本质,然后温柔以待。
现在,每当有学徒第一次拆发动机,我都会把师傅当年的话送给他们:“慢慢拆,别使蛮力,看清楚它们是怎么长在一块儿的。”然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从最初的笨拙到后来的娴熟,看着他们在那油污中发现专注的力量,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那些沾满油污的双手,那些专注的眼神,那些在工具与金属的碰撞中度过的时光——所有这些,都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在这个越来越快节奏的世界里,能够慢下来,全心全意地做好一件事,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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